我愕然抬头，脸色略变，眼前看到的情景让我很是不自在，电梯间倒是没有几个人，但仅有的几个人都是要命的，跟我打招呼的是上次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气度凛然的老者，正在对我微微颔首示意，右手向我伸着试图向我表示友好，而顾秘书则正站在他旁边向着我热情地微笑。另外还有高院长，院办的小王，他们都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显然他们都认为我应该知道面前的是谁，并且懂得跟首长见面的规矩和礼仪，所以谁也没有上前来为我和方市长先行牵线搭桥。
我好一阵愕然后，机械地单手握住老者伸过来的手掌，略带一丝疑惑地说：“您好，请问您是？”
高院长的脸色倏变，瞬间阴沉下来。而顾秘书的笑容也变得有点不自然起来。
那老者倒还真是有气度，脸上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平淡地笑着，淡淡地说：“哦，小李医生你还不知道啊，我姓方，叫方天远，是患者方露的父亲，在市政府工作，特意留下来是为了专门表达对你的谢意的！”
其实说老实话，我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还真是不知道本市有个叫方天远的市长，要不是因为商诗的事情跟方露扯上了关系，并进而知道了这个方市长，我才懒得去理会市长是姓方还是姓圆呢！
听了方市长自报大名之后，我也实在是产生不了什么如雷贯耳的感觉，我的心境太淡薄了，再怎么惊天动地的东西，进了我的身体也一样被沉降下来。
我只是漫不经意地一笑，淡淡道：“哦，方市长您客气了，给病人解除病痛是我们医生的基本职责，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
说完，我略做主动，将手从方市长肉嘟嘟的手掌里很随意的样子抽了出来。
方市长明显有点惊愕，这也好理解，之前他可能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才显得那么淡然，而我现在竟然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直呼其官号，而且一点都不承其盛情的样子，有的只是一种冰冷的客气，对于他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应该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吧。
不过市长大人毕竟是经历过世面的人，情绪完全能够收发自如，眼神只是略一变化，一张保养得滋润圆滑的面孔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和表面的慈和，当下微微一笑道：“小李医生居功不傲的精神我很欣赏，这样吧，这么晚把你从家里叫来，我也有点过意不去，这不手术也结束了，如果小李医生赏脸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用点点心怎么样？小顾，你去准备一下！”
我还未说话，一直静立一旁的高院长连忙抢声道：“哦，方市长，不用劳烦顾秘书了，看您在这辛苦半天了，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夜茶，小王，你先去竹云居打理一下，我们随后就来！”
小王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走。
我本欲叫住小王，可一想人家高院长是用来拍方市长马屁的，我要阻止那似乎就不是客套而是阻拦领导的美意了，这有点说不过去。而如果不阻拦，似乎就是我同意了接受方市长的邀请，这又不是我所乐意的，真是弄得我左右为难。
还好，方市长这时挥手制止道：“不用了，高院长，老是给你们添麻烦就很不好意思了，怎能再让你们破费呢，小王，回来，这样，我请你们一起吧！小李医生，你没意见吧！”
我张嘴正准备婉言拒绝，高院长又抢在头里说了，他无比赤诚地表白心迹道：“方市长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是我们医院的莫大荣幸啊，您今天要是阻止我已经安排好的这顿夜宵，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医院！”
方市长呵呵一笑道：“你这个高华明啊，说话就喜欢上纲上线，这样吧，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浪费也不是个好现象，那咱就还去你那，不过话得先说清楚，钱一定是我掏，这是个原则，不能动！”
高院长连忙点头哈腰道：“好，好，一切好说，先去了再说，方市长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精神让我们感动啊，也得给我们个机会报答不是！”
方市长咧嘴笑笑，回头冲我做了个请的动作，礼数十分周到，打趣道：“那好吧，今天就借花献佛，先和小李医生套套近乎，下次我再安排个时间单请小李医生，小李医生，请！”
我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内心里真不愿意和这帮人混在一起，但实在是已经被他们一来一往架在横梁上下不来了，不说别的，如果我还想在医院混的话，这高院长的面子我是驳不得的。
我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果然，高院长已经在偷偷给我使眼色了，那感觉，如果我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他杀了我都有可能。
顾秘书可能留意到了我的神色，他很会来事，走过来亲热地揽住我的胳膊说：“李兄弟，今天晚上你再怎么急于回去见老婆也不行了，今天晚上你要被我们包几个小时，改天我再登门向嫂子道歉就是了，哈！”
我脸上红了红，甭说，我不愿意和他们去也并非是因为自己多么清高，潜意识里的因素可能还是留恋家里欣月那个温暖的被窝，如果不是想早点回去抱欣月，其实会会这个方市长探探他的底细也还算是个正事呢！
我冲方市长点点头，微苦一笑道：“那好吧，既然方市长有此美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话毕，我也不再多话，从顾秘书的怀抱中不卑不亢地走出，望一眼高院长，就向已经被小王开启的电梯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潜意识里故意要向方市长示威，总之，那一刻我一点都不懂得尊卑先后。
竹云居实际上就是我们医院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场所，两层花园洋房，在东北角一个幽静的小树林里，兼具会议室、宾馆、餐厅三种功能，规格和档次都很高，我们这样的小医生，平常是难得一去的，这次借市长大人的光体味体味，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滋味。
夜宵被安排在一层的一个豪华套间里，外边是个小型会议室一样的饭厅，里边是个休息室，一圈豪华沙发沿墙根而设，对面墙壁上挂着等离子液晶电视。
饭厅的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食品，既有西点，又有中餐，糕饼瓜菜，应有尽有，美酒佳酿，琳琅满目，难以形容的丰富多彩，看得我这个一度自命清高对一切物欲不屑一顾的人也不由得暗暗吞咽了几下口水。
小王和小顾张罗着大家入座以后，充当了服务员的角色，介绍各式点心的来龙去脉、做法原料，又不停地斟酒倒水，附带插科打诨，忙得不亦乐乎，倒也把气氛调得恰到好处，不至于因为我的一言不发而破坏了和谐气氛。
大家都一一向方市长敬酒，在高院长的连番暗示下，我毕竟还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人，觉得不能因为自己坏了大家的兴致，还是勉强起来向方市长敬了酒。
方市长对每个人的敬酒都是乐呵呵地接受，对我的也不例外，但是破天荒地，他没有向其他人回敬，包括高院长，却对我进行了回敬，而且他站了起来，端着满满一杯干红葡萄酒，声情并茂地说：“小李医生，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你的大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没想到却有幸借小女生病的机会认识了你，也许拿自己女儿的疾病这么说事不是很合适，但这却是事实，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借今天的机会，将我们以往没有交往和交流的遗憾，借这一杯红酒，满满当当地弥补上吧！来，干杯！”
话落，方市长豪情万丈，一仰头将满杯红葡萄酒一滴不落地喝了下去，喝得一干人全都热烈鼓掌喝彩，而我却有点恍然了。
在众人的监督下，我机械地端起面前的酒杯，面带苦笑地放在嘴唇上开始一点一点往里倾倒，心里却象海水涨潮一样掀起了波澜，我不知道方市长这一番话就象它表面所含有的意思那样仅仅是一套客套话呢还是暗有所指，但是不管怎么样，它将我业已平静的心湖搅乱，勾起了我对一些不堪回首凄零岁月的绵绵回忆。这个方市长是向我道歉吗？是让我不要再计较他们曾经对我及我心爱的女人所造成的伤害？
可笑，这样的伤害是可以原谅的吗？那是一种血海深仇的刻骨记忆，人化成血水化成骨灰了，那种仇恨还会在空中飘荡呢！所以对待这样的仇恨，最好的方式就是，存而不议，就让它那么客观地存在着，谁都不要去碰它，谁要是胆敢去碰它，那就一定会付出血淋淋的代价。我想，如果方市长今天是这个意图的话，虽然今天是平静的，但是惨烈的结局终有一天会爆发的。
还好，至少他今天没有赤裸裸地表明这个意图，虽然我很想细问他是不是有这么层意思，但考虑到结局的残酷性，我还是强行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我就假设他刚才情感充沛的那番话仅仅是一些官场上的套话吧，这样，对谁都好！
我一杯酒缓缓喝下去后，高院长还替我打圆场说：“小李今天表现不错，平常跟我们在一起让他喝杯酒就跟逼他喝毒药似的，还是方市长面子大啊！来，再给小李满上，看我今天能不能借方市长面子，也能让小李喝半杯！”
大家一阵嬉笑，小王连忙给我把酒倒上，我刚才思维一阵恍惚，脑子也跟不上了，任由他倒上，心里感觉到几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