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卓立讲台上，笑看下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心里颇有一种忍俊不禁的快感，老实说，至今为止，我也未对方市长的“知遇之恩”有过半丝感激之情，他女儿及他本人被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老腐儒们当众戏谑，他却只能哑口无言干干受着，我竟然还没心没肺地暗爽了一把，可见我这个人的心也并不象我的外貌那样道貌岸然。
开题报告会就在这样一半沉冷一半热烈的气氛中落下帷幕，也是郭局长当机立断，终于逮着了一个说话机会硬生生切断了老专家们的热烈探讨，强行进行了总结陈词，说今天的报告会取得了丰硕成果，课题还没正式实施就已获得了突破，与会专家的热烈讨论也开创了卫生局工作的新氛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会圆满得不能再圆满。他顺应了方市长的心意自然是圆满了，可从专家们一脸的意犹未尽来看，专家们心里就不够美满了。
会议散了以后，原定计划是要进行晚宴的，但方市长似乎兴致不大，在休息室里喝了会茶，就提出回去。
郭局长看方市长有点倦容，也就不再勉强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前呼后拥着方市长下楼去到卫生局后院的停车场，方市长的司机已经在那恭候了。
一一告别后，方市长在弯腰准备钻进司机为其拉开的车门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向人群中的我说：“小李，你现在要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上车来送我一程！”
方市长公然对我表现出来的青睐立刻引来周围大小官员一片惊羡的目光，尤其是那关兴，眼睛都变绿了，而梅盼盼还添油加醋地向我投射一脸崇慕的表情，更是惹得那关兴肝肠寸断。
众目睽睽之下被市长大人表示亲昵，我还有点不适应，不自然地一笑后，点头道：“现在方便，好的！”
我掉头又对梅盼盼说：“盼盼，你回办公室将今天的会议记录整理一下，我明天一早要看，咱们的工作明天就要紧锣密鼓进行了！”
梅盼盼热烈响应道：“好的，李局你放心去送方市长就是了！”
我扭头顺便看到了关兴那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正凝聚在我身上，心里反而陡生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昂然走向方市长的小车，偏偏表现一副志得意满的骄矜神情。
小车缓缓开离了众人的视线，直到汇入了大街上车水马龙的队伍，我确信关兴那畸形的目光已经无法通过直视在我身上感受痛苦了，我刻意绷紧的心态骤然一松，立刻感受到单独和市长大人相处的气氛，反而又有点不自在了。
方市长一直沉默着没说话，似乎还在延续着他在开题报告会后半段时生发出来的情绪反应，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本来满怀希望我的科研可以尽快帮助她女儿找到病痛的根源并解除其痛苦，哪知道突然被一个学术界颇有名望的专家泼了一盆冷水，认为我的科研思路或许只是在钻死胡同，而新的思路应该指向他方家可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这让他的思维如何转得过弯来。
果然，我在方市长身边不尴不尬地坐了得有十来分钟后，方市长突然说话了：“小李，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里抓鬼？”
我愕然失声道：“什么？抓鬼？”
方市长道：“是啊，不是恶有恶报，厉鬼上门了嘛！”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根本难辨虚实。
我禁不住咧嘴苦笑道：“呵，方市长，您多心了，陈教授的意思是说有些科学现象很离奇，无法用目前的科学知识来解释，便只好借助于神学宗教学之类的意识形态来加以理解，并不是说这些科学现象就是闹鬼所致！哪有这么离谱的说法！”
方市长摇了摇头道：“小李，我不这么理解，虽然我不是学医的，但我活了这么一辈子，也是有很多感悟的，人体这玩意儿不是简单就由一些细胞组成的，它里头肯定有一些非物质的成分，身体存活的时候，这些非物质成分就依附在身体里，身体消亡的时候，这些非物质成分就飘离身体到另外一个空间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这些非物质的成分是无法测量的，要不会有那么多病人表现出来就是痛苦不堪，但各项医学指标就是全部正常，这都是这些非物质成分作祟的结果，这些非物质成分和大脑一样是有思维有灵魂的，并不会随意作祟，但它会受自己内心或者外界其它非物质成分的影响，因此它也不是严格自控的，会在某个被自己或者外界侵扰的时候突然发作，引发身体极度痛楚，让身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折磨，郁郁而终！套用你们所谓宗教学的术语来说，就是恶有恶报！”
这个方市长，也实在太可爱了，竟然还给“恶有恶报”这样从精神上警戒世人的警句找到了科学根据，我心中大感有趣，忍不住呵呵笑道：“呵呵，方市长，这是您研究出来的科学结论吗？”
方市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道：“小李，你别觉得可笑，你以前一直上学、做医生，接触社会还浅，等你以后经历的事多了，体悟深了，就会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经历事情多了就能接受这么荒诞不经的想法，不管如何，这些想法想想可以，当真就有点无聊了！不过也不好太拂方市长的兴致，所以我忍住强烈的科学激辩倾向，劝慰方市长道：“即便您说的有几分道理，但那也只是一种尚未被人类认知的科学形式，却怎么能和什么厉鬼挂上钩呢？”
方市长直直地看我一眼后，摇头苦笑道：“厉鬼难道就不能是一种尚未被人类认知的科学形式吗？”
我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方市长淡淡一笑道：“或许我想得太多了，小李，你原定的课题研究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但陈教授说的我认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了解了解患者的生活史，从另一个角度寻找思路，不说寻找什么非物质成分吧，象一些专家说的，看看患者生活环境中是否有一些影响健康的有害因素，这也是有意义的，你觉得呢？”
我承认方市长在这件事上非常大度，非但不追究陈教授信口开河却含沙射影的谬论，还听从他的建议指示我应该去方露家里或者他本人家里走走看看聊聊。也许是因为只要有可能帮助找到她女儿怪疾根源的线索，即便是犯了他的大忌，他都不愿意放过。
我看了看方市长业已平和的面容，点了点头道：“我就怕贸然上门会打扰方露女士或者您，如果不会给你们造成不便的话，我倒乐意上门拜访一下！”
方市长淡然道：“能有什么不便呢？难道你真以为象那些专家说的，我家里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方市长您想哪里去了，我就觉得自己粗鄙之士难登高雅之堂嘛！”
方市长微微一笑道：“行啦，别跟我拽词了，明天上午正好我有点空，你先到我家里来，看看方露小时候生活的环境，然后我再领你去方露家里看看，了解一下她嫁人以后的居住环境，她在家里休养，你正好可以和她聊聊！了解一下你们说的历史和现状嘛！”
我愣了愣道：“明天就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