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24 章(1 / 0)

后有一日,惊鸿山庄飞来一只白鸽,停在屋檐之上,一颗小脑袋左转右转,似在寻找着什么。云泽老远就瞧见了,心里想得美,要把它抓来炖了吃。只是飞镖方滑至指尖,那只鸽子便展翅而飞,没头没脑地往院子里冲。

云泽循着那只鸽子兜兜转转来到厨房,看见正在帮赵大娘切菜的顾遇之。

他便停在屋外,收了嬉笑的神色,复杂而别具深意地盯着那道忙碌的身影。

也不知盯了有多久,他百无聊赖地凑过去问了一句:“徒儿,我同你大师伯,谁更好看?”

顾遇之专心致志切着洋葱:“大师伯。”

云泽老大不甘心,又问:“我同你二师伯谁更善解人意?”

顾遇之眼皮子都不抬:“二师伯。”

云泽自取其辱:“我同你五师姑谁的武功更高?”

洋葱的气味儿呛得顾遇之眼眶发红,但她仍旧执着地低着头切:“五师姑。”

云泽最后问:“我同你六师叔......”

这回顾遇之终于抬头看他了,她举着菜刀怒吼:“六师叔!六师叔!快滚,否则我砍了你!”

云泽讪讪的,只好从厨房里退出去,又去找那只鸽子。

顾遇之踱步到炉子上炖的银耳莲子汤旁边,掀开锅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包药粉。

洋葱的威力可真不是盖的,把她的眼泪逼得直往汤锅里掉。

那顿饭吃得格外融洽,全托赖云泽上蹿下跳地像只猴子,尝了一口汤,发出赞叹:“为师的徒儿果真不同凡响,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说着,还热情地给每人都盛了半碗。

顾遇之埋首白米饭中,闻言抬头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那汤是赵大娘做的,我只不过是帮着起了锅。”

云泽脸皮厚,自圆其说道:“那也是因为你帮着起锅味道才如此鲜美。”

云卿喝着汤,心里想着难不成她这不着调的三哥突然开了窍会哄女孩子了?

然而云泽很快打破了她的幻想,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顾遇之,看得顾遇之莫名其妙,最后一咬牙,干脆招了:“那个,徒儿啊,为师、为师方才追着鸽子进了你房里,不小心、不小心把你的房间......”

顾遇之一口白米饭堵在喉间,出不来下不去,扔下碗筷就往房间跑。

云卿遗憾地直摇头,道:“三哥,看来你这辈子也就是打光棍的命了。”

云泽一筷子敲在她头上,“吃你的饭......哦不,喝你的汤!”

顾遇之一路奔回自己房间,果然看见一室狼藉,不知云泽是对那只鸽子执念到了何处,才能闹得如此鸡飞狗跳。

然而她没有如往常般暴跳如雷,反常地将房间收拾好,扶起桌子,摆正椅子,扫去花瓶碎片,将房间归置完好。

然后,她找出一块方巾,将柜子里的衣物取出装成一个小包袱,怀里一张写着“速战速决”的纸条也一并扔进包袱里。

做完这些之后,她也不急着回去吃饭,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发呆。

这真是一张普通规矩的脸,没有颜如玉那般的花容月貌,也不如云卿英气逼人,既不出丑也不出彩。顶着这样一张平凡的面容却要去做一些不平凡的事。

她愣愣地看了自己很久,久到仿佛沧海也要变成桑田。

窗外一只鸽子飞过,发出一声叫唤,才将她从怔忪中拉回来。

她将包袱挎在肩上,走向了正厅。

正厅如同死寂一般,五个人倒在饭桌上不省人事,汤洒了一地。

顾遇之迟疑了一瞬,走到云筝身边,一把锋利的匕首缓缓出鞘,对准了云筝的胸膛。

只要她稍一用力,将匕首推进去,她就能回去复命,她就能向门主交代,她就能同那个再讨人厌不过的连云泽桥归桥、路归路。

她将匕首在手中攥紧了两分,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

她问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你在怕什么?

她告诉自己,动手吧,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是抵住云筝胸膛的匕首再也无法向前推进一分。她明知道,停在这里是一场死局,后退就是万劫不复,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她想起一张嚣张的脸笑得肆意,对她说:“你拜我为师吧,我勉为其难收了你。”

也是那样一张嚣张的脸,会喂她喝水,会嫌弃地擦她的嘴角,对她说:“你看我对你多好。”

还是那样一张嚣张的脸,没轻没重地捏着她的脸,对她说:“你真好玩,总是气鼓鼓的,像个包子一样。”

那么多张脸,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压得她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几乎难以握住手中的匕首。

可那千万张脸,都是同一张脸。

终于,眼泪连同匕首一起掉到了地上,她做出了选择。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视线一点一点模糊,慢慢地远离了云筝,也慢慢地远离了云泽。

她转身离去,终于要离开这个美得如同仙境的惊鸿山庄。

她心底源源不断地涌上一些恨来,对颜如玉的恨,对云筝的恨,恨这二人一场一见钟情儿女情长,却要让她陷入如此日暮穷途的境地。

她不是不知道长久以来自己漏了多少马脚。比如惊鸿山庄四周密密麻麻撒的药粉足以让方圆百里的蛇虫鼠蚁都退避三舍,更不要提会有什么作祟的竹叶青。比如她无数次借口到厨房里偶遇云筝想要动手,云泽都适时出现打断。比如以她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武功,哪里需要什么所谓的拜师。

再比如,在最后关头,那包迷药被她倒进了泔水桶。他们却还是自作聪明地晕倒,不知究竟是心善地想要配合她演完这一场戏,还是险恶地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她的真面目啊,那真是要比这张脸还要不大入目。

“徒儿啊,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就打算不告而别吗?”

顾遇之猛地顿下脚步,却立在原地,没有回头。

云泽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

顾遇之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讥讽问道:“方才我若是动手,此刻怕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云泽脸上讥讽却更甚于她,“我们若想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何须等到现在?”

顾遇之哑口无言,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自以为是地演着戏,愚不可及地入了戏,却不知人家早已看穿她的把戏,像猫逗着耗子,将她拿捏在手心耍得团团转。

他一路相送,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沉闷得让她有些窒息。

他看着她沉默隐忍的脸,忍不住问道:“除了你叫顾遇之,还有没有什么是真的?”

顾遇之没想到事到如今他会有此一问,她想起她曾经说过“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也许这一句是真的。可是转念想想,他对她所有的好、所有的坏、所有的所有,不也都是假的吗?

于是她脸上带了些笑,反问道:“你呢?除了你的名字,还有什么是真的?”

云泽见她笑,便也弯了弯嘴角。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送了她一段路,却也只能送这么一段路罢了。

这一段路走完,他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笑得爽朗而畅快,比山明净,比水秀雅。

他说:“从今往后,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我与遇之,山长水阔,不复相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一场较量终于落幕,她步步为营,他虚与委蛇;她铩羽而归,他大获全胜。

云亭坐在河边垂钓,双目轻阖,古井不波。

云卿学着他的样子也搬了一张小板凳,扛着一根细长细长的鱼竿坐在他身边,装模作样地钓起鱼来。

她终究还是耐不住这样的枯燥,憋了半晌开口道:“哥哥,顾姑娘走了。”

云亭淡淡应了一声。

云卿又说:“三哥会很难过吗?”

云亭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回答,将鱼线放得更长一些,道:“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云卿立即将三哥忘到九霄云外,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云亭笑,胜过这世间万千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阿难尊者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这个姑娘?’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晒,只愿她从桥上走过。’”

云亭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晒,只愿她从桥上走过。

云卿听得愣神,又听云亭平淡问道:“你的玉佩呢?”

云卿闻言,下意识去摸脖间的玉佩,却摸了个空。她站起来跳了两下,将浑身都摸了个遍,随后哭丧着脸道:“好像丢了。”

云亭就又笑,摇着头叹息:“这样不走心,以后该如何是好?”

他见她懊恼,取下自己的玉佩,看着茫茫河面,道:“好姑娘,你若比我先钓着鱼,我便将这玉佩给你,如何?”

云卿听后精神振奋,全神贯注地钓起鱼来。

云亭瞧着她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心道,世事全如东流水,一去不返,做什么这样迫切虔诚呢。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有鱼儿上了云卿的钩,云卿连忙收线,是条红白相间的锦鲤。

她提着那条鱼兴奋得手舞足蹈,唯恐云亭听不见般大喊道:“哥哥,哥哥,我比你先钓到鱼了!你的玉佩是我的了!”

云亭站起身,为她戴上玉佩,道:“再丢了,我可没有第二块玉佩给你了。”

云卿摸着那玉,喜滋滋地笑:“哥哥,你放心,我把自己丢了也不会把它丢了。”

她笑得得意又夸张,并不是多美的一张脸,却平白晃了云亭的眼睛。他不再同她说笑,转身离开了河边。

云卿将鲜艳的锦鲤扔进灌了水的木桶,欢天喜地地拎回去,想着炖汤给云泽吃。

她脚步轻快,无意踩中云亭落下的鱼竿。

她顺手捡起那支鱼竿,竿的另一头便从河水中慢慢提起来。

鱼钩上竟是没有鱼饵的。

清明那一天,云卿收到了相思门来的飞鸽传书,请她前往相见。

云卿看完就把它烧了,信鸽都打下来烤熟吃了,一点不为所动地继续写她的话本子。

信鸽有去无回,相思门便也知道了云卿的态度,过了几日又让鸽子衔着江挽月的耳环来了。

云卿握着那只耳环将牙根咬得直作响,想来是那三个不中用的已经在相思门了。

云卿便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依旧给云亭留下一张字条,想着偷偷去一趟相思门。

打开房门,云曦抱着小包袱站在她面前天真无邪地看着她。

云卿僵着脸笑:“小云曦呀,好孩子这么晚应该睡了。”

云曦摇头,目光灼灼,“云曦不要当好孩子,云曦要跟着姐姐。”

云卿有些头疼,道:“姐姐不是去玩,姐姐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不能带云曦一起去,云曦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好吗?”

素来乖巧听话的云曦此时却格外固执,他嘟着小嘴,眼角都委屈得耷拉下来,“云曦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去危险的地方,姐姐带上云曦吧,云曦会保护姐姐的,再危险的地方都不怕。”

云卿很为难,带着这样一个软萌的小团子去那种杀手组织,怕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云卿歉疚地说:“云曦呀,姐姐不能带上你。”

她控制好力道,一掌劈向云曦后颈,既能将云曦打昏,也不至于伤了他。

只听一声闷响之后,云曦竟纹丝不动,依旧眨着星星般的眼睛恳求地望着云卿。

云卿讶异,以她的功力竟不能将云曦打晕?

云曦却瘪着嘴委屈地掉下眼泪来,“哇”的一声哭道:“姐姐不带我去......姐姐还打我......”

云卿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将几个哥哥吵醒,压低了声音哄道:“姐姐带你去,姐姐带你去,你别哭了!”

云曦哭声立即止住,眼睛弯成两道明亮的小月牙,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云卿手心舔了舔。

云卿叹气,回廊那端却又传来云筝的声音:“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阿卿不如将我也带上吧。”

(注: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出自《诗经·小雅·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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