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45 章(1 / 0)

云卿心里对萤火虫是有记忆的,大概还是在总角的年纪,还需要云亭为她梳两个包子发髻,但云亭已经能梳得很好了,又圆又润,越来越像喜庆可爱的福娃娃。

她小时候不喜欢福娃娃,觉得福娃娃丑,谁说她像福娃娃谁就是在变着法儿地说她丑,谁就是她的生死仇敌。后来渐渐地长大,才真正懂得福娃娃的好与妙,却已经没有人说她长得像福娃娃了。

因为她自习武后,还算圆滚丰腴的身子便削瘦下去,脸上一点儿婴儿肥都不剩,稍稍挨着她一点儿便可以感觉到骨头。连渊每次见了都心疼得不行,抱她在怀里怎么疼都疼不够,开解她道:“女孩子家不那么拼命习武也是好的,你哥哥会保护你的。”

她不知道连渊说的是哪个哥哥,便自动带入云亭,可她这么拼了命地习武就是为了云亭呀。

初夏的夜里,那时还头顶两只包子的云卿在后山练武练晚了,天色暗下来,她想要回去,一只萤火虫却引诱了她,那一点光亮却比万千星辰还要光芒万丈,云卿动了贪念,想要抓住它带回去,也让哥哥看一看这神奇的小东西。

她没有抓住那只萤火虫,萤火虫却把她带进深山,七弯八拐,再也回想不起来时的路。

云卿迷路了,于是萤火虫便功成身退了,留下那一个小小的孩子单薄无助地在暗夜的深山老林之中听着野兽走禽的嘶吼靠近。

云卿很害怕,害怕葬身兽腹。当初苏家被灭门时她都未曾有这么害怕,可见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念想,便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四个哥哥也是倾巢出动去找她,一人提一盏灯笼,一人走一个方向,焦急担忧地喊着她的名字。

一声一声,阿卿阿卿。

云卿躲在树洞里瑟瑟发抖,仿佛已经被狼豺虎豹包围,那一双双射着精光的饥渴眼睛,预告它们随时要扑上来将她叼走。

有清瘦少年提着灯笼带着光亮一路而来,口中念着:“好孩子,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云卿几乎瞬间泪下,先前一点儿声音不敢发出,此刻大声哭道:“哥哥......”

只哽咽在这一声“哥哥”,便无下文。

云亭将她从树洞里抱出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她,便腾不出手来捏她的脸,借着灯光看清了她脸上的泪,敛眉道:“跟只小花猫似的,擦擦脸。”

云卿看见他,自然不再害怕,听话地抬起袖子擦去了泪渍,然后睁着两只微微红肿的眼睛无限委屈无辜地看着他。

云亭不为这干净的眼神所动,依旧责难道:“阿卿真是顶好顶听话的孩子,我叫你在后山习武,你却在深更半夜跑到这深山来,这是不满我约束你、管教你,要给我下马威吗?”

“不是的,不是的,”云卿立即说道,有些语无伦次,“是我看见、看见了萤火虫......我觉得很好看,我就、我就......”

“你就想抓住它据为己有?”云亭替她接下去,略微扬起一侧眉,冷笑道,“世界上好看的东西这样多,阿卿岂能样样不落?野心太大,只怕没有这样的实力去撑起,到时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他语气奚落讥消,云卿趴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哽咽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那么贪心,我、我只是想把它抓住,让哥哥瞧一瞧。”

云亭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看着怀中这让人头疼的孩子,抿起了嘴角。

云卿又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说:“哥哥别生我的气,我、我再也不看萤火虫了。”

云亭却笑着抱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道:“你当我是瞎了,连萤火虫也未曾见过吗?”

云卿当然知道他见过萤火虫啊,却仍是固执道:“可是哥哥见过的萤火虫不是我看见的那只萤火虫啊。”

这世上的人这么多,物这么多,有多少是我同你一样认识的?有多少是我同你一样见过的?每多一样,便让我对这茫茫然无尽头的人世多一分牵挂、多一分念想,即使最终要将我变得再胆小懦弱不过,我也愿意倾尽全力去找这样东西。

云亭抱着她来到了一个山谷,那里漫山遍野的飞舞着萤火虫,黑夜不敌这样的光亮,妥协地暗淡下去,让这一片山谷幽亮如同幻羽仙境。

云卿傻傻地看得痴了,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云亭笑,眼角的弧度都泛出温柔来,他说:“好孩子,你送我一只萤火虫,我便还你一片。从今往后,这世上所有的萤火虫都是你的,每一只都是我送给你的。”

时隔多年,云卿还记得云亭说过这世上所有的萤火虫都是他送给她的,所以今天她来取自己的东西了。

云卿在后山忙活到半夜,即使夏夜山谷凉风习习,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抓了一纸笼的萤火虫,做成灯笼提在手上,那灯笼便散着绿色的、幽静的光。

然后她将这盏灯挂到云亭房里去了。

云卿喜欢夏天,因为云亭喜欢夏天,只有夏天他才不会觉得寒凉难耐,只有在夏天的晚上他才睡得沉稳。

云卿轻手轻脚一路开门进来,为他带来一室幽亮,再轻手轻脚关门出去。

却不知床榻上的云亭此时微微睁开了眼,失神望着那一盏萤火灯,直至天明。

云筝同颜如玉成婚这天,惊鸿山庄的天气格外地好,连后山的雾都像要为这对璧人化开,明媚阳光像如瀑长发,倾泻满山。

众人也都很配合,除了云决,不该少的一个没少;除了云曦,不该来的一个没来。

云曦是带着贺礼前来祝贺的,礼物贵重、贺言真挚,众人却都看得苍凉,他的神态举止,皆是妖娆自若,哪里还有找得到那个无害单纯的少年的一丝影子。

他对两位新人拱手作礼,道:“二哥、二嫂新禧,云曦恭祝二哥、二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云筝、颜如玉沉默以对,连渊坐在高堂之上,不徐不疾饮着颜如玉奉的茶,淡淡开口:“相思门教务繁忙,教主日理万机,能亲临到场祝贺,惊鸿山庄蓬荜生辉,一干人等受宠若惊,不敢再耽误教主,教主还请早回吧。”

云曦眨着眼睛,无辜看向连渊,他面容白皙宛如玉瓷,五官精致仿若雕塑,却再也叫人生不起一毫怜惜,唯有两颗小梨涡还乖巧地荡漾在红唇边。

“师父这是在赶我走吗?”

连渊平静看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云曦却忽然笑了,笑着去寻云卿,走过去像往常般亲昵地拉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避开。

云卿脸色冷淡,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黑白分明的眼中毫无温度。她说:“教主还是请回吧,惊鸿山庄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她对他失望,失望到极点,失望到心灰意冷。

于是云曦脸上的笑便收敛了,正色对云卿道:“姐姐怪我?”

他不笑,云卿就笑,笑道:“教主这话可折煞我了,我哪里担当得起您一声姐姐,不才的确有一个弟弟,可惜死在了药王谷。”

林如风死时,她便当自己没能带回那四种药草,没能救回云曦,便当他死在了药王谷。

云曦红艳艳的薄唇深深抿起,两颗梨涡也深深陷下去,黑曜石般的眼瞳牢牢锁着云卿。

云卿很平静,那是真正的平静,表面平静、内心也平静,她道:“眼下武林盟正商量着剿灭贵派,您在此时来到惊鸿山庄祝贺,怕是要教武林盟误会惊鸿山庄同魔教有些什么牵扯,到时来寻惊鸿山庄的晦气,教主可就算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她这一句话,终于将云曦气走。

于是婚礼照常举行,大家丝毫未被不速之客影响心情,看着这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依旧是满心满眼的欢喜,那一对璧人也是,眼角眉梢都挂满了喜悦。

送入洞房之后,云卿便抱着酒坛子坐在院里的秋千上,一边高壮饮酒,一边豪迈放歌。

她喜爱元好问的小令,便唱一曲《骤雨打新荷》,词里道尽了良辰美景难留,短暂人生须得及时行乐。

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她许是真的酩酊了,惊鸿山庄一片晃眼的红,却有一袭白衣自红中而来,沿着石阶走到她身边。

云亭伸手取走她手中的酒,自己喝了一口,辛辣浓烈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得他细细品味。

于是云卿也顾不上唱歌了,拉着他的衣袖傻笑,嘴里喊着哥哥哥哥。

云亭也笑,那笑极淡极缥缈,一声声应和着她,不厌其烦。

“哥哥。”

“唉。”

“哥哥。”

“唉。”

“哥哥。”

“唉。”

每一句轻浅应和,都是一声沉重叹息。

云亭说:“待阿卿出嫁时,我为阿卿铺下十里红妆。”

那酒上头,云卿的脸慢慢地绯红了,她将头靠在秋千绳上,摇头道:“阿卿不出嫁,阿卿不出嫁。”

月色将云亭那几分淡寡驱散得一干二净,在他脸上便只剩温柔耐心了。

小时候他叫她好孩子,她一直是他心里最好的孩子;长大后他叫她好姑娘,她一直是他心里最好的姑娘。

他怎么舍得将这样好的阿卿永远留在身边不出嫁呢?

他伸出手去抚她的头发,便是晚风也不忍破坏了这一刻的万般柔情,他却说:“好姑娘,你不出嫁,难不成还能在惊鸿山庄当一辈子姑娘?”

云卿胡乱地点头:“只要哥哥不娶别的姑娘,我就能在惊鸿山庄当一辈子姑娘。”

放在她头顶的那只手顿了顿,他又说:“若是我娶了别的姑娘,你又当如何?”

晚风阵阵,烈酒作祟,云卿舒服得像是要飘起来,迷迷糊糊地答道:“你娶了别的姑娘我也不出嫁,我就找个庵子了此残生。”

云亭忍不住笑起来,笑她傻,笑她痴。

可他知道她傻、知道她痴,那也够了。

月凉如水,星闪如昼,院里的两人就这样静默着,没人看穿静默的表象下,他们是如此炽烈而哀恸地希望白日不要将黑夜替换,时光不要再转动齿轮。

谁也不知道,岁月静好的日子即将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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