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三撸胳膊挽袖子刷锅烧火,手拿着蒲扇边吹边扇,像是浸在暑期蒸笼的夏日中似的。
刘姓少主吸了两口烟气便狂咳不止,随后一脸嫌弃的去了船尾。
蔡康本想贴着温暖地带按兵不动,怎奈鹿三存心把烟雾搞大搞浓,还一个劲往蔡康脸上扇,厚实的烟气顺着蔡康的鼻孔往里蹿,到后来眼睛也睁不开了,只得揉着酸困的双眼向江水中啐了口痰晃着离去。
夫人在一旁小心翼翼把绣着花边的宽袖叠整起来,再往腰间收了收肥长的千褶裙,这才勉强蹲了下来,赘长的玉环绶碰在船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又担心踩脏了顺洁丝柔的穗子,便踮起足尖来。
夫人也是人多热闹心血来潮,想着给鹿三搭把手,可这小心翼翼生怕沾了一滴米水的样子,着实让鹿三不敢劳她大驾。
鹿三比划着让夫人闪开,除了倒忙,夫人的搭手确实没有实质意义。
刘白则依着船舷与舱内的玉娘闲聊,玉娘打开一扇精美的琉璃窗子,畅通了二人的视线交流。
刘白偶尔也问些关于这时代的时政要事等。不管是朝野风向还是民间轶事,玉娘都说的头头是道,对于刘白来说,玉娘就是这个时代的移动数据库、搜索引擎。
这个南宋和刘白所了解的南宋有很多相同之处,比如皇帝赵禥依旧是个弱智,蟋蟀宰相贾似道还是那么奸佞无道,蒙古铁骑依旧横扫一切,大汗蒙哥同样死在钓鱼城下。
不同的地方却没有规律可循,比如刘整的选择,就像是剧情类游戏一样,任何一个选择都能影响后面的走向。
让刘白觉得有趣的是,大诗人李清照的命运并没有随着靖康耻一落千丈,岳飞也不是大年三十风波亭遇害,苏小妹确有其人……
对于刘白来说,信息量最大的是,南宋妾婢可以租赁!
这不是逼好人学坏,合法***吗!
不管什么年代,有钱真好!
……
鱼粥做得了。刘姓少主率先被香气吸引过来,自顾拿了个大碗,等着鹿三分食。
鱼有了,粥倒比之前少了。
鹿三每一顿饭都做着精细打算,原本三个人的口粮现在要供给六个人,要不是今天有草鱼,粥食连半碗都盛不到。
蔡康和少主吃的很快,一看就知道许久没吃过一顿热的。
夫人勺子里的热气还没吹散,那二人便捧着饭碗看着锅,满脸欲求不满。
事实只能让二位感到失望,锅底干净的连一丁粥沫也没有,少主悻悻的坐了回去,不忘看一眼刘白手里的吃食,觉得那一碗要多些。
鹿三瞧出了少主的心思,轻蔑的哼了一句。
自己盛粥的时候你头探的二尺来长,看得最清楚。
鹿三虽然心烦,做事却是公道的,可话说回来,即便真是有偏有向,也自然要照顾自家人的。
“这位壮士,我见米瓮中粮食尚足,能否再煮上一些,这一碗下到肚里就不见用处了。”
刘姓少主指着米瓮,想是吃的太急,又迎风说话,戗了喉咙,连打了十几个嗝。
鹿三听了相当不满,不知这厮儿什么时候,未经主人允许就翻看人家储备。
再者,明明自己拿的大碗,肯定少不了便宜,现在又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厌恶的鹿三失了胃口,眉头扭成了山峦。
“有的吃还想怎样,这粮食四人吃的,生生多匀了两份,不满意去喝西北风!”
鹿三把少主噎了回去,却惹毛了护主如忠犬的蔡康,后者一言不合就拔剑的架势,把这顿鲜香的鱼粥饭搅得味道全无。
“你个不敬的氓黎!多要一碗粥饭又当如何,你这般轻怠朝廷命官,罪该流放两千里!”
蔡康眉毛竖着,眼珠子努着,把碗狠狠的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差点蹦到刘白的碗里。
官威着实不小。
“轻怠?若不是我们出手相救,你们现在还流放呢!”
鹿三的嘴向来又臭又硬,别说蔡康这般无理的言语,就是平日里语气不中听些,也能被鹿三跳起来骂娘。
转瞬间又剑拔弩张起来,随后夫人的声音从舱内传出,要鹿三再去做些粥饭。
鹿三此刻正如红眼的蛮牛,先前被蔡康压制过一番,此刻便重燃了复仇的斗志,第一次没有遵从夫人的话,和蔡康对峙起来。
刘白赶紧拦在二人中间,再一次扮演和事老的角色。
“乱世中捡了条命已该知足了,何必为了碗粥饭伤了和气!”
蔡康冷笑两声,虎目眯睁,带着觑觎的目光,剑鞘依旧半开着,“大疫之下,僧多粥少,别说一碗粥饭,就是一颗饭粒我也视为金宝。
再者说,天灾难度,人亦相食。我现在吃的还是粥饭,真要饿极了,老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就该留你们喂走尸人魔!”
鹿三气得双手颤抖直喘粗气,眼里满是血丝。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家,你救了我就不能再饿着我!”
“将军言重了,粥食虽少,但也足以过活了,水路漫长,总要节省着打算不是。”
刘白按下鹿三,他这火气太大,又没有足够的实力,除了把自己人烧死毫无意义。
“哈哈,你的意思是吃了就比不吃强,既然如此把你的粥饭给我如何?”
蔡康满脸的淫威,笑容里带着狂傲和不屑,手中的宝剑蓄势待发,再呆瓜的脑子也知道这请求和强抢没有区别。
刘白十几岁就混迹社会,从毫无背景发展到行业龙头,深知“君子之心,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的道理,什么时候隐忍,什么时候爆发要根据机会和实力。
刘白耸了耸肩,不假思索的把鱼粥让给了蔡康,见他剑鞘合璧后便坐回了鹿三身旁,满无所谓的神情。
蔡康把鱼粥分给少主一半,贪婪的吸食着掠来之物,抢来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蔡康的脸上没断过得意,言语中更是狂虐。
“饭食虽不多,但五人分倒是当好,哈哈!我看你这厮到适合做个和事佬,为了大家安生,以后你就不用吃饭了。”
蔡康并没有玩笑,他对刘白可无一丝好感。先是假装男主人,后又激骗自己当众出丑,光屁股拉磨,现在假模假样的说些和气话,无非是希望别殃及池鱼。蔡康根本没把刘白放在眼里。
“你开心就好。”
刘白看着得意的蔡康,脸上依旧平淡如水。
掠夺是人类的本性,刘白当然不会生气。
好在吃了些鱼肉,补充了点肉类蛋白,多少储备了些能量,一时半会无碍的。
对于鹿三平分粥食的热忱,刘白表示拒绝。
“一顿饭而已,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刘白说的是实话,一顿饭他确实没放在心上。
鹿三不解刘白为何如此惧怕蔡康,竟然饿了肚子。以此下去怎还得了,那蔡康只能蹬鼻子上脸,到时候连一口水米也沾不到了。
“怕他作甚,大不了和他拼了!咱们兄弟联手未保一定输的!”
“兄弟我不是怕,强者制造机会,弱者等待机会,现在实力摆在眼前,是虎也得卧着,是龙也得盘着。大哥歇歇怒火,兄弟我心里有数。”
刘白这句话让鹿三放心了些,虽然不明这大套哲理的精意,和所谓心里有数的自信来源,却也知道自己兄弟绝非怯懦无能的鼠辈,不然昨日风浪里的那个狂人又怎解释。
只不过这蔡康武艺高强,现又得了休息补给,谁又能奈何得他呢。
夜晚的温度急剧下降,刘姓少主看样子是真的肾虚,不然也不会盖着棉被还冻得发抖。
蔡康心疼少主人,把自己的披风解下从正面围在少主前襟,可后者依旧牙齿打架。
白天的时候蔡康也建议过少主,活动筋骨舒缓气血之类的,可他偏偏不喜运动,只是围着棉被团坐着,唯一的兴趣就是关注玉娘的动向,就连玉娘打个哈欠或是伸个懒腰,都能让他像只三、四月份的野猫,哪儿也闲不得。
体内残存的精气神全耗在春色妄想中了,刮的筋骨枯软。
蔡康看着少主人,担忧他的身体。
按每日几十里的行船速度,抵达武林也得个把月。以少主的体魄,不冻死也冻出些伤害男人根本的病来。少主还没有娶妻生子,自己不能辜负了刘整大人的重托啊。
刘白一直关注着蔡康,只是没有像少主看玉娘那般流于表面。
对于这种喜怒无常性的人,必须多长一只眼。
蔡康低着头,一边擦拭着佩剑,心中算盘着什么,鹿皮在利刃上来回的擦着,像是进入了无限循环。
刘白抬头望着如黛如墨的天空,一片不祥的乌云压过头顶,涂黑了满月,“就是今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