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下意识的把双手捂在胸口上，刚刚失去母亲的她尚在悲痛之中，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重的悲鸣，实在无法承受二次打击了。
“小姐冰雪聪明，以后的路老奴不能和往日一样相随了。”
鹿三说着泪如雨下，他扬起右手，上面鲜漓的伤口，是那变异蔡康所为。
原来鹿三在跳到蔡康身上，扳住蔡康双臂为刘白争取胜利战机时，不幸被疯狂扭头的蔡康咬到了右侧手腕。
鹿三见了那被咬得翻皮露骨，流血不止的伤口，当时就知道自己中招了，只是硬是强打精神股，没有声张，随手撕下衣服一角包裹起来，不想引起任何慌乱，镇定的在大火中护着玉娘，并把她带到安全的陆地上。
“鹿伯，你不要放弃，说不定会治好的……呜呜。”
玉娘本坚强，面对自己母亲的死已然把情绪控制到极致。
可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照顾自己的鹿三，虽身份是主仆差异，情感却胜似亲人，如今也要离去了。
一时间悲痛全面爆发，玉娘的情绪接近崩溃。
“小姐，不必为老奴难过，夫人常说‘生，是死延续；死，是生的转换。’我鹿三一辈子虽没做过什么大好事，却也没做过恶；
虽没有文化却也懂得‘忠诚’二字的力量。平日里受夫人烧香念佛耳濡目染，说不定也沾了些佛缘、佛气，到了去个极乐世界什么的，呵呵。”
鹿三尽量让笑容看上去和平常一样自然，笑的更加用力，额间的深纹却不由自主的拧在了一块。
好在一切安定了，玉娘前往武林的路有刘白兄弟相伴，鹿三相信，如果自己开口，刘白一定会信守承诺，不管历尽万难也会把玉娘送到自己舅父面前。
“呜呜呜~”玉娘只是流泪，从未有过的思维空白。
“小姐能否答应我，如果感觉不对立刻去找刘白，切勿被那虚无的华贵迷醉。”
“鹿伯放心，你知我本就不是贪图虚华的女子，若不是灾变席卷荆襄，我们也不会有此行程的，我更不会去那纷乱京师，去投奔我那疏如远山的舅父的。”
玉娘双眼哭红，泪水划过玉嫩的脸颊让玉娘的娇容剔透得像一件精美的白瓷。
“小姐这般老奴安心了，记住，不要和刘公子断了联系，他是关键时刻扭转局面的人！”
鹿三说罢来到刘白这边，刘白刚刚料理了夫人和刘白的后事，虽是寒天，亦然满身的汗水。
“兄弟辛苦了，不过大哥找你还有个请求。”
鹿三看着刘白的脚面说话，把手背在身后。
“客气，什么事。”
刘白擦去鬓夹的汗水，料理了一切心也松弛了许多。
见鹿三情绪有些失落，也表示理解，毕竟夫人刚刚仙逝，只是不知鹿三想说什么。
“大哥希望你替我照顾好玉娘，关怀她，保护她！”
鹿三说着抬起头来，赤诚的看着刘白，眼里翻着闪光。
“大哥，这事早点了吧，她才十四。”
刘白想着夫人一走，鹿三便为玉娘寻起归宿了。
这老哥还真是心急，虽说玉娘的年纪在这会可以谈婚论嫁，可刘白毕竟是现代人，对于《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认知理解根深蒂固。
现在要娶一个十四岁的青春美少女……额……心理并非是拒绝的，只是去除道德上的瑕疵还需要适应过程。
“兄弟想多了，我说的照顾是替我护送她去武林，当然你们以后若是有缘，当大哥的双手赞成！”
“替你送她去武林，大哥！你什么意思！”
刘白听了鹿三的解释，原本轻松的心脏立即悬了颗铅坠，腹胃一阵痉挛，后背渗出冷汗。
当鹿三伸出那只伤手于刘白眼前时，那种坐实了绝望的感觉，让刘白呼吸困难。
原本还期待着武林的歃血酒席，兄弟的肝胆相照等等，如今已成为残酷的泡影。
鹿三劝慰着刘白，说有生之年交了你这个兄弟，死了也值了。并且面对死亡放声大笑，极力振作刘白的精神。
“拿着！”
鹿三把宝弓递给刘白，随后说出他的第二个请求；
用这张弓射死自己，鹿三死也不要成为那冷血邪恶的走尸人魔。
刘白没有去接，“一定有办法的！”，他坚定的说着，一边仔细回想《行尸走肉》里的重要情节。
那些情节虽是依据基本的科学常识，在没有科学验证的基础上做出的杜撰，但对于这个真实世界发生的剧情，或多或少该有些影响的。
不试怎么知道。
“我绝不会用这张弓射死你的！绝不会！”
刘白说这话时眼睛没眨一下，他的决心鹿三是感觉到的，只是此刻意气用事该退为其次，在客观大局面前，正确的选择只有一个，并且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动手，难道要我自行了结吗？”
鹿三的语气夹杂着祈求和埋怨，粗糙的爷们眼窝也湿润了。
“大哥，你要相信我，便为兄弟忍耐一次，疼痛就当替我挨了！”
说罢，刘白拉过鹿三受伤的右臂，仔细观察。
距蔡康的啃咬不过半个小时，伤口还在蹦出鲜血，及不及时只能先放一边。刘白只相信，截肢阻断感染，这是科学，当然要试试！
还有一个依据就是变异时间，走尸人魔病毒入侵人体，朝发夕死，再过半天左右完成转化，这过程大约需要一天时间。
如此说来，比起啃咬后即刻变异的丧尸病毒，相对漫长的感染机制，及时的截肢或是有效的。
刘白抽出宝剑，对鹿三说了想法，“大哥，挺住了，我必须把你的小臂砍断！”
刘白观察了鹿三的伤势，手背啃咬处已经变黑腐化，血液如浓浆般，色泽深暗。一道黑线从伤口延伸出去，现已抵达小臂处，看来病毒只扩散至此。
“兄弟，我知道你是死马当活马医，老哥我不怕遭罪，只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鹿三的心里完全没有截肢的概念，他知道刘白想尽些兄弟的心意，不放弃自己，以至于做一些古怪的尝试。
只是大疫横行，感染者无一例外全都变成那残暴麻木的走尸人魔，这根本就是天意，斩断一条手臂又当和解。
“鹿伯，让刘公子试一试吧。”
不知什么时候，玉娘也走了过来，一边抹着泪一边说着。
玉娘当然不想让鹿三无缘无故的经受肢体分离之痛，但无论如何，但凡有一丝希望，有这思维独具一格的公子在，或许真能创造个奇迹。
“《黄帝内经》中倒也记载过类似的学问；‘脱疽赤黑者，急斩之’。虽然脱疽症与大疫不同，但从表症来看，二者却有相似之处，都为伤处组织疮疡坏死，若及时斩断，或有助康复的！”
鹿三苦笑着叹了口深长的气息，既然小姐也想争取一下，就由了他们的心愿吧，也好不留下任何遗憾。
鹿三大义凛然的伸出右臂，视线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对于刘白接下来的举动没有任何惧怕。
这汉子的勇敢坚强不是常人可比拟的。
刘白从衣服上撕扯下一条长布，用作稍后的止血带，事不迟疑，口中倒念三个数后就是果断的一剑。
“嘶！”
钻心的疼痛还是让鹿三发出不寻常的声音，他用另一只手，也是唯一的手抓着粗硬的头发，牙齿咬得嘎嘣作响，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愣是没叫一句疼。
断臂掉落在地，断处喷射着血雾。
刘白赶紧用长布系在断处，并让鹿三躺在地上抬高手臂，然后指压伤处，尽可能高效止血。
大约十几分钟后，不再有血液外涌，动脉出血止住了。
“鹿伯，没事了，”
玉娘扶着鹿三的头，并用手帕替他擦拭着翻着白霜的汗水，“公子已止住流血了。”
“我这兄弟真是个精通的人，三两下便处置应当了。”
鹿三嘴唇干裂，一下子血汗亏空，说话的中气明显弱势下来。
他轻轻让开玉娘，在刘白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了看包扎整齐的伤口，又看了看落在地上沾满泥土落叶的断手，仰天长啸。
“好！既然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顺应天意。小姐，兄弟，我们就此别过吧！”
“鹿伯，你这是为何？”
玉娘呆呆的站在原地，本以为一切危机都已化解，接下来三人一路同行，即使再苦再难，心中也是踏实的。
“是啊，大哥，你很可能就此康复了，为何说这样的话？”
鹿三依旧是苦笑，苦笑中带着倔强男人的坚定和庄严。
“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鹿三冷冷的问道，对于问题的答案不允许有丝毫模棱两可的回答，他也相信，答案定然是否定的，即便自家小姐是麒麟才女，即便自家兄弟有着卓绝之才。
“不能。”
刘白如实回答，这样的事情掺不得半点感性。
“那便是了。我鹿三绝不会与二位同行，哪怕是有那么一丁点的风险，我都不要连累你们。我更不会留在江南，成为千万无辜百姓的后患，宁可天诛地灭，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会！”
鹿三语气决绝，言辞通情大义，这让刘白和玉娘两人倒也无话可说。
刘白想过，一路上好生看管着鹿三，或是绑着或是铐着，若有异常便立即处决。
可这样的事情能确保稳妥吗？人是活的，吃喝拉撒睡，万一，就是那一眨眼的不经意酿成大祸，从而祸害自己以及江南苍生，岂不后悔莫及。
再有，鹿三是不屈汉子，骄傲的公牛，他受不得绳铐的。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也莫强求了。
刘白把剩下的戒酒药塞给鹿三，也顾不上鹿三见到后世药品包装时惊讶的神情，只是叮嘱鹿三，一日三片，饭后食用。
至于以后鹿三以何为饭，刘白不愿去想，有些画面入了心田，便如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种下带刺的苍耳，时间越久撕裂越浓。
戒酒药坎普拉尔中的头孢成分，可以有效控制伤口感染，这年头没有抗生素，外科手术的风险也多在于此。
有了抗生素，鹿三的存活几率至少能增加五成，这是刘白可以为鹿三做的最后努力了。
“大哥，吃这药时千万不要喝酒。”刘白不忘叮嘱着。
“哈，兄弟放心，江北一团糟，老哥我到想闻到酒香呢。”
鹿三用玩笑的方式答应着刘白，具体为何他没有问，刘白说的一定有道理。
鹿三把药装好，和玉娘道别，又和刘白道别，他把随身带了四十多年的狼牙吊坠摘下送给刘白，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玩意邪性，兄弟你压的住便是好运了。”。
没有老泪纵横，没有离别感言，而是用一种男人之间才能理解的眼神交流作为最后的落幕。
看着鹿三伏在一块未燃尽的船板上，独臂吃力的向江北游去，那雄壮的背影随着水浪和距离渐渐衰弱，刘白忍不住，和玉娘一样，还是留下了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掸，只因未到伤心处。
刘白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今日分别的伤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