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李少荃就被一旁的电话铃声吵醒。顶着一对熊猫眼接起电话之后，才知道住在下岭的赵伯岩不幸去世。赵伯岩的家人表示今天早上叫他起床吃早饭，可怎么摇也摇不醒。用手一试鼻息，连呼吸也没有，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当时李少荃表示会立刻赶去，不过在他印象中之前从来没到赵伯岩家出过诊，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才好。赵伯岩一家的人身体一向健康，感冒都没怎么得过，平常根本用不着看医生。为了保险起见，李少荃还是在电话中向赵伯岩家的人问清楚路。
就在李少荃准备出门的时候，母亲李秋红从房间走了出来。
“又有人死啦”
现在就连李秋红都知道一大早的电话铁定没好事，从这里就看得出来事态到底有多严重。
“好像是。”李少荃回答。
“村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得出来李秋红的语气带有几分急迫。李少荃回头看着母亲，发现她脸上满是不安与愤怒的神情。
“这阵子你三天两头就往病患家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村子里的人接二连三的死掉”
“谁知道呢。”李少荃漫不经心的回答母亲之后，穿好鞋就打算走出家门。李秋红见状，立刻抓住他的手臂。
“你告诉妈，是不是传染病”
被吓了一跳的李少荃回头看着李秋红。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也难怪母亲会有所怀疑。
“……我不知道。”
“村子里死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敢说不知道”
“我承认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很像传染病。可是所有检查结果都呈现阴性反应，也就是说不是传染病的意思，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不能妄下定论，这是医生的职业操守。”
“我不要什么证据，你就和我说，是不是会传染病”
“或许吧，不过你可别说出去。”
李秋红闻言，抓住李少荃的双手又更紧了几分。
“你不要去，叫对方自己叫救护车。”
“妈。”
“你不是说可能会是传染病吗而且连你也不知道是什么疾病，那岂不是连预防的方法也没有每次哪里有人死了，你就第一个冲到现场，你不要命啦？这样子你岂不是直接暴露在感染源之下”
李少荃叹了口气，拍拍李秋红的肩膀。
“我自己会小心的啦。既然病患请我过去一趟，身为一名医生，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又不是非你不可，就没有别的医生了？”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村子里的情况，我也不方便警告他们，所以不能交给外面的医生处理。”
“开什么玩笑!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你一个人去做如果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怎么办”
“可是……”
“你可是咱家的独生子。万一你死了的话可怎么办啊更何况你现在连个孩子也没有，要不是安宁经常不回家……”
李少荃叹了口气，拨掉李秋红紧抓着衣袖的手。
“想要孩子还不简单，从孤儿院那边收养一个就好了。”说到这里。李少荃突然笑了出来。“要不然老妈梅开二度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少荃!”
“我出门啦。”李少荃转过身快步走向医院，拎着公事包驱车离去。时间已经接近清晨六点，外头的天色依然昏暗。
开着车子的李少荃不禁想起，或许这就是李秋红关心儿子的方式。母亲并不是将儿子当成延续香火的工具，然而对她而言，自己的确是与这个家庭密不可分的存在。李秋红是李家的一部份，李家也是李秋红的精神堡垒，她当然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这个属于自己的家。李秋红希望将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宝物托付给自己的儿子，就因为李少荃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同时将延续香火的荣耀与李少荃分享，这就是李秋红表达母爱的方式。
不幸的是，李少荃的价值观跟李秋红完全相反。李少荃对名利以及家族的感情不如李秋红执着，他甚至将这些视为禁锢自己的枷锁。虽然现在的李少荃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诅咒分支众多的李家就此灭绝，但若李家真的从世界上消失的话，老实说李少荃也一点都不觉得难过，至少他绝对不会设法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当初让李少荃决定回到村子的原因本就不是为了在这一亩三分地闯出什么名堂，而是为了仰赖卫生院的全体村民。他不忍心看到村民们失去医院的庇护，与其留在大城市的医院跟其他教授勾心斗角，为了职称而互相倾轧，李少荃宁愿选择当一个被村民需要的乡下医生。
——我们不是延续香火的工具。
记得当年自己正为了未来的前程烦恼不已的时候，现任兰若观道士的林致远曾经这么说过。
——我们都是拥有自由意志的独立个体，也有依照自己喜好过日子的权力。
不但家人希望李少荃和林致远能够在大城市打下一片天地，就连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希望能跟着沾沾光。然而李少荃和林致远没有满足大家的义务，自己的未来应该由自己来决定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必须背叛大家的期待才能选择自己的未来，这样子能称得上是出自自由意志的选择吗李少荃还记得当年林致远曾经如此质疑。
村民想当然的对考入大城市的李少荃和林致远有所期待。每个人都需要医生，也需要一个精神导师，生活圈子里面若有一间医院和道观的话，当然会比较有保障。那么多村民对自己抱持着这么大的期待，但这种穷乡僻壤却又不可能吸引优秀的外来人才，老实说摊在眼前的选项真的十分有限。最后，李少荃还是选择了回来当一个乡下医生。
天朝各地多得是像林场村这种位居深山的孤立村落，村子里的年轻人不断流失，只剩下年迈力衰的老人家。这些老人家需要医生，于是自己便满足他们的需求。这说不上是自我牺牲，只能说自己选择了被人需要、受人感谢的人生罢了。
‘可如今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李少荃紧握着车子的方向盘。自从入夏以来。村子里就接二连三的出现一个又一个的死者，人数多到连平常不问世事的李秋红都觉得不太对劲。然而李少荃却连最基本的防治方案也找不出来。医院的患者日益增多，死亡率依然维持在百分之百，偏偏李少荃连发病到死亡的临床观察都无法掌握。
带着一颗沉重无比的心，李少荃来到赵伯岩家的门口。典型的农舍土房之内，一名中年妇女正等着李少荃的到来。看到李少荃将车子停妥之后，中年妇女立刻迎上前去。
“李院长，真是不好意思。”
“好久不见了，赵晓智还好吧”
“托院长的福，那孩子没什么大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院长才好。”
印象中赵晓智是在七月的时候被林致远送进医院的，现在是十月，屈指算算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嗯，没事就好。”
李少荃在田秋菊的带领之下进入屋内，立刻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站在玄关，脸上净是无助的表情。他大概就是田秋菊的丈夫吧，李少荃心想，感觉真的像个小娘炮。
“情况不太对劲的人是你公公吗”
“嗯。”田秋菊点点头，带领李少荃继续往里面走。客厅之后的卧室大概只有六平米大小。不大的床铺上却铺着两床棉被，一名老妇就坐在其中一床棉被的旁边。
“院长……老伴他……他没呼吸了……”
双手柱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老妇人，应该是田秋菊的婆婆。李少荃朝着她点点头，坐在床铺旁边。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为了慎重起见，李少荃还最试着替他把脉。没有脉搏，没有血压，瞳孔放大。
“……嗯，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老妇人闻言。立刻趴在地上放声大哭。看着老妇人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李少荃突然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掩面而泣的田秋菊。
“老先生之前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吗”
“嗯。”田秋菊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