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事情办完，聂五娘识相地离开了。
荀朗扶起天子。
她说想看看自己的样子。
铜镜摆出的一瞬间，荀朗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惊慌和后悔。她愣愣跌坐在榻，甚至忘记了惯常的尴尬，任由春衫敞开，无遮无拦。
显然，她已经被自己吓坏了。
直到抬头撞了他的眼睛，她才回过神，猛然抱起胸，抖抖索索，蜷成一团“怎么好像和阿泰的不大一样”
荀朗搁下镜子，他的手也在微微发颤，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情绪。
当然“不一样”，她美得让他窒息。
聂五娘用最妖艳的绘法给他的傀儡了色沟壑之间绽放一朵九瓣仙卉，叶片一点点延伸到柔嫩双峰，细细一枝藤蔓生长开，盘绕而，刚好勾勒出一双曼妙曲线。
那匹赤金小马在仙草的包围之，和它的主人一样瑟瑟发抖。
聂五娘知道，这种绘法最能勾起男人的**。他们与女门徒们交欢时，看到这样精细的花绣，总会忍不住沿着枝叶向寻觅，然后把佳人吞吃得尸骨无存。
那一刻，荀朗也有同样的冲动。
她活像一只被猎叉吓呆的小鹿，诱惑着他将她压倒，让她在暴风骤雨哀哀呻吟
可他还是克制住了。因为他仍在演着道貌岸然，更因为他已尝过自取屈辱的味道。
没关系，只要荀朗愿意，玩弄她的方法有千百种，完全不用强凶霸道。玩弄过后，她还只能像这样继续乖乖装着柔顺。
她满以为充满**味道的花绣只是表达效忠，却不知道，这更是荀朗给她烙的封印。有了这道封印，野狸猫的妖气被封存了。
无论她睡到哪张榻，无论她与谁欢好，都逃不开大冢宰的惩罚。
如果那个奸贼见到这枝仙草，还能自信满满地同他说“我的婆娘，我知道。”吗
荀朗放好铜镜，扭过头，看见了更加妖冶的景象因为竭力控制惊恐，她竟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唇瓣咬破了，鲜血渗出，犹如殷红桃花被揉碎后，零落到苍白容颜。
他走过去，单腿跪到榻，抬手勾起她的脸，着那一点桃花，轻轻吻起来。
血腥的味道，加重了凌虐的快感，天官冢宰终于在其寻回平静。
宣政殿前，她与他盟誓时，那张嘴也像今日一样，带着鲜血。
不同的是，那一天，他的唇也被她咬破了，那是他们的血最后一次交汇。
一切，也都是从那一天开始失控的
“记住你的承诺。否则，同我一起，天诛地灭。”
那一天，凤翎曾这样气势汹汹，口口声声地警告过他。荀朗不曾忘记，即使凤翎忘记了，荀朗也没有忘。
所以现在，他要拖着她一起天诛地灭。
凤翎回神，窘迫地往后躲去，再看荀朗时。
他已经把唇角调整成最温暖的弧度，面容也回复了款款深情，眉眼间甚至还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痛惜。
“虽然很美。可是主公执意如此，实在叫臣惶恐”见她不语，他柔声问，“疼吗”
她茫然点点头。
“了药，会好些的。”
他叹了一声，抱她入怀，取了榻边聂五娘留下的湿冷药膏，开始在“仙草”轻轻涂抹。
他脸没有漏出半点**，仿佛是在真心替她疗伤。
“我”
凤翎语塞，她像个偶人一般，遍体冰凉，由着他摆弄，想要推却，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理由。
她不能说，自己虽然一心想换取他的信任，却并没想到交换的代价竟然这样大。
事到如今也只能顺水推舟罢了。
她眼神涣散，挤出一丝笑。
“这样一来，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大冢宰的门徒了，还有云君他也”
荀朗住了手，冷冷凝望着她。
他当然知道此番决胜的关键。
她从未真正怕过他，她对他的顺从只是出于怜惜与感恩，她对他的纵容也不过是投鼠忌器。
如今，她虽然在他怀里，满心装的却只有那个奸贼和奸贼的种子。
忠臣荀子清已经被她流放了，是永远的流放。也许，用再多妙计，他也找不回被他弄丢的那只野狸猫
滔天的恨与不甘化作眉眼间的淡淡忧伤。
“主公仍是疑心我要谋害你与少主”
“不是的”凤翎慌忙摇头，“子清对不起我只是可惜，可惜骅儿不能像我一样，时常吃到你的好手艺。”
荀朗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如玉的脸依旧保持着温暖与忧愁。
他温柔地吻她的耳垂。
“凤翎我的好主公。你忘了我是骅儿的相父啊。”声音仿若春风，暖暖柔柔，钻到她耳，钻到她心里，“放心吧，虽然我不在宫，尚膳却一直都在好好照顾他的饮食。”
凤翎听懂了，抖得更加厉害。
她发间的味道，和忘忧一样让他迷醉。玩弄天子也与服食忘忧一样，成了让他伤心劳肺，又欲罢不能的危险娱乐。
当他在同一张，都已然唾手可得，只剩下高高在的御座
他在她身胜券在握十多年，如今，却只能靠彻底碾碎她，才能证明自己依然没有输
如果家臣们说的天命真的存在，他能登临巅峰。
那么，到了那一天，买卖是他的，更是他们的，而他自己，只有一个野心把他曾经亦步亦趋，小心侍奉的前朝天子收进后宫，叫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野心让他愉悦，也让他有了活气，所以他开始微笑。
侍女惊慌地望着他。
因为大冢宰的表情太诡异了，他是在笑，可是那笑容却冰冷凄凉，并且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滑下了一行水珠。
荀朗愣住了，呆呆摸自己的脸。
那是什么东西
自从那一年，他背负祖业，离开长安，无论兵荒马乱，还是生离死别，哪怕山穷水尽，他也不曾悲叹。
他早已忘记了眼泪的滋味，更不明白，此刻他大权在握，有了与仇雠分庭抗礼的机会和实力，更把他一手制造出的至尊死死控制在手，为什么脸却有了这行泪
荀朗的手仿佛被烫到了，狼狈地抖了一下。
一次流泪是在何时
依稀记得，是活捉郑桓的那个夜晚，她曾搂着他，吻去他脸庞的清泪。
“世道那么坏，有个猪一样的主公陪你开心，大概是少不了的吧子清，野心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愿意被你吃掉，姐姐她也是一样的。”
想起她说这番话时盈盈的眼眸，荀朗已经僵硬的心竟然失了控，开始撕扯般地痛。
他痛得害怕，哪知越是害怕，越是失控，终于肺腑的气血翻滚来，他捂着嘴，昏天黑地地咳起来。
“主公”
侍女手足无措，又不敢前。
但听阴影的人咳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嗓子轻轻吩咐“去点檀香。今日的药膏调得太冲。”
那个长夜，荀朗做了个短梦。
梦里，春和景明，桃花盛开。
凤翎坐在兽苑的围栏看着底下的狮虎山，磕着瓜子，翘着脚，悠然自得。
他靠在栏望着远山，笑笑提醒“你再这样翘啊翘的，若是跌下去，省了底下养兽人一顿饲料钱了。”
她乌溜溜眼珠一转。
“真是好主意”
然后竟然纵身跳了下去。他没来得及抓住她，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药力已过，更大的痛苦袭来，头疼得仿佛要裂开。闭眼，却也不能寻得安宁，满眼尽是红云一般的桃花。
皆言梦里千株好，未胜庭前一树幽。
可叹秋凉了，他庭前的桃花大概早已凋零了。
隔着半个城，天台宫，奉命问话的鸿煦也永远不会忘怀，他命格里的第一朵桃花
那一年他十三岁，谷雨时节，学子弟得了空闲，齐聚林苑游春。荀朗、鸿昭和庶出的两个皇女加一群不成器的世家破落户，全在山骑射。彼时，鸿煦已经经历了射虎事件，被成瑶严令禁止与兄长厮混，以防“再遭那奴才种子暗害”。
鸿煦无奈，便只与嫡出子弟一处，收起弓弩，做回吟风弄月的本行，泛舟湖，赏玩春光。
船乐工执笛，悠悠吹着高唐水云。
莺吟燕舞，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三皇女凤藻穿着一身藕荷宫装，娇艳得恍若雨后杏花。
她坐到鸿煦身边，看过他写的诗，情动道“远之才华卓绝，令人思慕。”
说完了这一句，便羞怯地躲开了。
那一刻，长他三岁的凤藻，完美诠释了少年臆想的巫山神女。
鸿煦没有想到，有一天，娇羞美丽的姐姐，少年时代萦绕心头的神女，也会以残酷的方式，碎裂在他眼前。
桃花运终于变成了桃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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