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那样的画面会反复出现在易溯风的梦境里。
大雾弥漫的深夜里,他一个人行走在潮湿阴冷的树林里,能够听见低沉苍凉的埙语随风飘零。他循着埙语传来的方向寻索,拨开浓密的雾气,隔着一片奈落之花,看到一片冰冷的墓碑,静静的伫立在氤氲的夜雾中。
那个一袭黑衫的少女,赤着脚,在一片苍凉的墓地中行走。黑色的裙子在风中飘摇,衣袂蹁跹,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
她冰冷的唇对准了一只黑色的陶埙,那些低沉而苍凉的声音,就轻轻的飞舞在黑色的夜色里。
他屏住呼吸,静默的注视着她,耳畔有呼啸而过的夜风。
未央,跟我走吧。他听见自己轻轻的说道。
她慢慢的转身,看到了站在奈落树下星目创眸的少年。
他们在静默的夜风中彼此凝视,然后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颗一颗的泪水跌落下来。
溯风,我要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轻轻的摇头,瘦弱的身体在风中不经意的抖动,长袖随风飘摇,如同无着的翅膀。
他忽然觉得她会消失,慌忙的伸出手指,企图握住她的黑色裙角,而她却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慢慢的摊开手掌,什么都没有。
未央,我感觉的你的灵魂会像夜里的风一样,从我的指尖划走,消失不见。
但是我还是惶恐不安的伸出我的手,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企图握紧终将消失殆尽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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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有多少次,他喘息着从睡梦之中惊醒。
五更寒夜,他睁开眼睛,看着委地的帘幕在夜风中轻轻的摆动,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梦。
这样冷的天气,被那个可怕的梦惊醒后,额上身上满是汗水,大口大口的呼吸,让跳乱的心渐渐的平缓,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那些混乱的画面就会出现。
愤愤起身,再也无法入眠。
不顾午夜滴水成冰的寒冷,他伸手推开木窗,任凌厉的寒风吹在脸上。
刺骨的寒冷中,他看着黑色的天幕,记起四年前的那一幕,那个有着静默侧脸,如蝴蝶一般脆弱的少女,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记忆里,下起一场好大好大的雪。
窗外呼啸了整整一日的北风狠狠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声响。大朵大朵的雪花还在纷纷落下,屋外的积雪已经很厚很厚。
易溯风只觉得脸上奇痒,睁开惺忪睡眼,看着阿索拿着不知什么小玩意在自己脸上蹭。
“你这小鬼!”愤愤的出拳,直击阿索的腹部。阿索装作被重伤,伏在易溯风身侧,发出各种惨叫声。
“谁让你这么能睡,午觉都睡到太阳落山了。”他边求饶边嚷嚷道。
“好了好了。雪还没停吗?”易溯风听着窗外呼啸风声,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不知道呢。停了就可以出去玩了。这场雪下了多久了呢?我觉得有一年那么久。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下过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下雪,以前听老人们说,下雪很美,可是你看,下起雪来,也不觉得有多美,只是没办法出去玩了。哎,只能背星宿图了……”
不顾阿索自顾自的念叨,易溯风起身,披上狐裘,走到窗前,从窗户的缝隙向外张望,来不及看清什么,立刻就有凌厉的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夹杂着雪花扑在脸上,整个脸立刻冻得生疼生疼。
婆婆从外屋走进来,将端着的汤锅放在火炉上,只见易溯风斜倚在窗边,失神的看着窗子,而阿索斜躺在床上,手里握着揉的皱巴巴的星宿图,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场雪,可是憋坏了这群贪玩的家伙。
“冷不冷?婆婆熬了汤,你们两个过来,每个人一大碗。”
“好!”阿索从榻上跳下来,第一个冲到火炉边坐好。这个小鬼,只要是听到吃的喝的玩的,比谁都急。
易溯风搓着冰冷的手,走到火炉边,拉过来个木凳子,坐在阿索身旁。
炉火熊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用勺子搅均了锅里的汤,热气袅袅升起,食物的香气浓郁。婆婆乘好了两大碗递给两个小鬼。
“婆婆,这雪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不好说。不好说啊。”婆婆摇摇头。
“我今年十二岁,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雪。婆婆,上次下雪是什么时候?”阿索端着汤,啐了一口,抬起头来好奇的问。
“人老了,什么都不注意了。现在算算,竟然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下雪了。”婆婆听到阿索的话,慢慢的回想自己记忆里冬日的大雪,忽然,她脸上的微笑凝固在脸上。
上次的大雪,那一年的那场雪,怎么会忘记!
“我知道!二十四年前,也下过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易溯风伸手靠近炉火暖手,盯着跳跃的火苗若有所思的说。
“你骗人,你现在刚刚十四岁,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你怎么会记得!”阿索不服气,撅着嘴。
“我没有!”
“他没有骗人。二十四年前,确实是下过一场大雪。”
“婆婆,那你说那场雪比今年冬天的大雪还要大吗?”
“大。大得多。”
“比这场雪还要大,那不要把很多人活活闷死啊。”阿索惊愕的看着婆婆,那要多久都不能出门玩啊。
“我听母亲无意间提起过那场大雪,死了很多很多人。婆婆,你一定知道那年的故事,给我们讲讲吧。”易溯风以前无意间听大人们提起过那年的大雪,只是知晓那一年发生了可怕的事。
好奇心驱使,他曾经问过几位长辈。每个经历过的人似乎都知道那年发生的故事,但是每个人提到这件事情,都闻之色变,不愿多说一个字。
他甚至去城中的文图馆查阅古卷,希望可以找到关于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记录。奇怪的是,易水城大事记上对那一年全然没有任何的记录,史书上不知被谁撕掉的几页恰恰正是那年冬天的史事。翻遍整个文图馆,再找不到对那年发生事情的只字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