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等等。”丁可可塞给黄玮正一瓶水。
丁可可和养老院的人交涉了一番，黄玮正远远坐在墙角边，直盯着那老妇人，手指神经质般攥紧水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几分钟后，丁可可带黄玮正走进了养老院的大门，黄玮正几乎是近乡情怯般走到了那老妇人的面前，而后死死握住拳头，用近乎贪婪地的目光看着这位老妇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一声破碎的呻/吟逸出喉咙，他没忍住，向下一跪，埋头就开始了无声的啜泣。
“妈……”黄玮正呜咽出声。
他年仅四十出头的母亲，已经衰老成了这幅模样，他记忆里的母亲，身材苗条，总是挂着笑容，活泼温暖，然而此刻见到的这个老妇人，瘦到脱了形，衰老而毫无生气。
“为什么？怎么……”黄玮正甚至问不出一个完整的问题。
丁可可无声按着黄玮正的肩膀，任由他哭泣，这一刻，面前这个一贯阳光温柔的男孩，是发自内心地痛苦着，亲人的失而复得，却又面对如此残酷的真相，这是她仅有能提供的支持力量。
黄玮正哭了几分钟，终于恢复了理智，把眼泪擦干。
这个时候，他们都注意到了这老妇人的异样，她眼神还是那么空洞，直直看着前方，似乎黄玮正在她面前哭泣，她完全没有看到。
“妈？妈！”黄玮正呼唤她。
她的眼神没有变，依然那么空洞无物。
“为什么会这样？”黄玮正空洞地问着，不知道是在问谁。
丁可可悄声在黄玮正的耳边说：“如果你真想知道为什么，就别出声！”
黄玮正惊讶地转头，然后无声地点点头。
“眼泪擦干净。”丁可可低声递过来一张雪白的纸巾。
黄玮正接过来，理智终于回笼，取代了支配他的强烈情感。
几分钟后，疗养院的负责人之一赶到，女性，四五十岁，短发，显得很精神，穿一件疗养院的工作服，暗褐色的制服，鲜橙色镶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一派精明干练。她站定：“黄先生和黄小姐？你们好，我是疗养院的副院长何静。”
丁可可有种天生的亲和力：“何院长你好。”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也没预约，我和哥哥出来野营，刚好路过看到你们这里条件非常不错，想要进来看看，谢谢你们的接待！”
“没有没有，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吗？”何静温和地笑笑。
“我们家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外婆，七十多岁，风湿病，瘫痪了，没有自理能力，而且脾气不太好。”丁可可镇定自若地撒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轮椅上的老妇人，凑近何静耳边，压低声音，“就像这样，不能动了。”
何静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我们这里照顾这样的老人是非常有经验的。”她绕到那老妇人的背后，温柔地给她揉揉肩，“我们会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护理、按摩、喂饭。”她说着把丁可可和黄玮正拉到一旁，“比如这位许老太太，不但瘫痪，连意识都没有，我们按时洗漱和照顾，经过我们的护理，她刚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只能输液，现在已经能够喂饭进食。”何静对于他们的专业能力十分有信心。
许？黄玮正猝不及防听到母亲的姓氏！心头又是一阵！
“连意识都没有”、“只能输液”、“喂饭”……这些字眼刺痛了黄玮正，他脸色苍白，脚步一晃。
丁可可暗暗捏了捏他的手，避免他太过失态，话却是对着何静说的：“这么厉害？那得好几年时间吧？”
何静不由有些骄傲，回想了一下：“是啊，也就四年功夫吧，许老太太确实恢复得很好。”
丁可可竖起大拇指：“何院长你们工作做的真不错，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简单参观一下，看看你们的硬件条件？”
何静手一挥：“当然可以，这边请。”
四年？黄玮正踉跄了一下，几乎是靠身侧丁可可的力量，才能迈步前行。四年前，那个阴沉的雨夜，刚升学到初三的他，接到了此生最大的噩耗——他的母亲车祸身亡。
他还记得那段漫长而黑暗的时光，母亲去世，一向严肃的父亲从此变得更难亲近，他的生活中一向只有母亲的温柔和蔼，父亲黄沛对于他，管教多于说服，严肃多于亲切。如今母亲一夕故去，他更是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家里生活下去。
不过父亲黄沛从那之后对于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几乎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多年过去，失去母亲的伤痛似乎终于结束，然而却让他面对这个形容枯槁、面目全非的老妇人是自己的母亲？黄玮正恋恋不舍地跟着丁可可走向前，时不时回头看看草坪上晒太阳的母亲，她神情依旧漠然，眼神空洞，平视前方，就像什么也没看见。
何静尽责地带他们巡视了一番疗养院的硬件，在丁可可的要求下，还特别带他们去了一趟刚才“许老太太”的房间，展示他们是如何照顾瘫痪老人的。
房间不大，但是非常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全是疗养院标配的物品，不像其他老人的房间，还有些照片或者衣物。
丁可可似乎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位许老太太的亲人肯定很满意她现在受到的护理。”
何静幽幽感叹了一句：“这位许老太太也是可怜人，她的亲人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不过护理费倒是都会按时到账。”她挥了挥手，“你们放心，我们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一位老人，无论她的亲人是否来看她，我们都会尽职尽责看护照顾，绝对不会让老人受一点点委屈。”
丁可可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信息，黄玮正则是全程沉默，跟在丁可可和何静的身后，浑浑噩噩最后在访客登记的单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直到何静把他们送出疗养院的大门，丁可可才扯了扯异常沉默的黄玮正：“你还好吗？”
暮色苍茫，天边的火烧云就像是一片鲜血，黄玮正直盯盯看着她：“不好，一点都不好。”那目光阴鸷，如同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