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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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

长安的秋天来得特别早,天干物燥,院子里的树叶开始渐渐泛黄凋落,天空撑开一片萧瑟的屏障,凉爽的清风送来桂花的甜香。我张罗着春铃一干人等,和我一起收集桂花,这可是好食材,可酿酒、可做糖,等到年后,卫青就能喝到我酿的桂花酒了。

我正蹲在地上挑拣桂花,忽听见一个声音叫我,我抬起头。刘彻站在桂花树下,仿佛总是自带光圈的他这时眉间的一抹寂寥,淡化了他盛气凌人的气场。他的肩头落了几点飞花,如微弱的星火栖息在他宽阔的肩膀。刘彻隔着不远的距离看我,目光和平常一样,也无风雨也无晴,只是多了点要将我看透的意思。

我习惯了他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对他粲然一笑,对他大声道:“等桂花晒干了,就做桂花糕给陛下吃。”

他没有回应我,像是在思考什么。我便也没在意,继续埋头在地上挑拣桂花。

凉风中,他站着,我蹲着,持续了有大半个钟头,他一言不发,我几乎都以为他已经走了,站起来后看见仍立于风中,一身黑衣的刘彻,不由吃了一惊。

“陛下还在这儿啊,是不是也觉得全宫里就我这儿的桂花开得最好呢?”

我这才发现,他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轮廓分明的脸庞在时间的磨炼中愈发显出几分沉着、刚毅,眼中少了我司空见惯的飞扬狂傲,漆黑如夜的眼眸里沉淀下来的,是属于帝王的冷静、高远。

“朕,在等你。”

我闻言惊讶地说道:“等我?陛下叫我一声不就好了嘛,何苦一直站在那儿?”

我不经意地摆弄着腰间的玉穗,随口道:“这天气真好,秋高气爽,不会闷热得难耐也不会冻得离不开被子。”

脸颊一凉,他手捧着我的脸,眸光清明有如皓月当空,我却看不明白他眼底的耐人寻味。

“怎么了陛下,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在地问道。

“朕,来看看你。”

我笑弯了眼睛,“那我好看吗?是不是长安第一美人,倾国又倾城?”

他捧着我脸的手加重力道,在我两颊上一捏,嘴巴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道往两边扯,生生把我的瓜子脸捏成了柿饼脸,我恼火地瞪他。

他笑得一脸促狭,“就你还做梦别人会拱手江山,颠覆国家城池?红颜皆祸水,先别说你这么丑,这世上哪会有这么傻的君主愿收一个姿色颠倒众生的人?”

我看着他不说话。汉皇重色思倾国,这个傻子不就是你嘛。你也就现在损损我逞一时口快,哼,我不与你计较!

面上我还是比较恭维地说道:“是,陛下说的是。”

他从我的草篓里择出几朵桂花,放在鼻尖轻嗅,若有意若无意地说,“朕问你,女人生气了该怎么办?”

“哈?”我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确定是认真的吗?

“陛下阅女无数,这个……不是应该最游刃有余的嘛。”

说完我头上就挨了一记,我吃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说得朕好像是□□一样。”

我嘻嘻一笑,“陛下自然不是,都是那些女人觊觎陛下的美色!”说到这儿我觉得不对劲,“可是……哪个女人这么大胆,还要陛下哄的?”

刘彻苦笑,“你且说有什么法子便可。”

情感疏导这种事我好久没做过了,以前帮闺蜜走出失恋阴影她们座她们的情感顾问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还会站在这里开导一世英名的汉武帝,说来世事也是难料。

我食指敲着下巴,徐徐道:“女人呢,其实都是很好哄。你主动道歉,说些好话,她气一会儿就好了,隔天就忘了。”

“那要是她一直生我的气呢?”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嗯……那就一直服软说她好话对她好,时间长了肯定会心软的啦。”

“就这么简单?”他笑得有些力不从心,和他平时咄咄逼人的架势天差地别,我不由好奇难不成那个李夫人提早出现了,他驾驭不了?

“听着简单,其实没多人男人能做到,你们男人啊,都好面子。”看来我们阅女无数的汉武帝大boss虽然身边有数不完的美女,但是对面难啃的骨头还是需要本大师来指导一下。

我一敛衣角,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准备夸夸其谈的时候,他却终止了这个话题。

我急道:“陛下,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

他眼中似雪清莹,却深不可测,我见他一副不愿意告诉我的样子,不悦地撇撇嘴。

“真没义气,算啦,反正你的心思我十猜九不中。”我摊了摊手,真是白费了我本来准备好的知心姐姐的模样。

他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本想跟他提一下我还有三个月就能出宫的事,可是他今天总让我觉得怪怪的,好像心里藏了很多事。一直以来他对我出宫的事情也是讳莫如深,我怕触怒到他,于是就把这件事又压回了肚子里。心想着,反正卫青已让卫子夫保媒,这事儿刘彻怎么着也不能反悔了。

这一日我闲着无聊,便做了些小点心去披香殿找卫子夫,顺便逗逗刘彻的两个小公主。

她第二胎如愿生了个女儿,取名刘熹玥,也不知这是喜是忧,不过她还年轻路还长,刘彻对她的兴趣也没有淡下来,如今她也不急。

我正扮着鬼脸在逗小熹玥,殿外一宫女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是卫子夫的贴身大宫女绿妁,她见我在这儿,先是愣了一愣,踌躇了下转身欲走。

卫子夫眼尖瞧见了她,叫住道:“绿妁,怎么了,可是有事要禀报?”

绿妁犹疑地看了我一眼,卫子夫坦然笑道:“顾姑娘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说吧。”

她“扑通”一声跪下,艰涩地开口,“此事确是有关顾姑娘。”

我向她投向疑问的目光,却清晰地听到她口中所出的每一个字都刺痛到了我的心!

“陛下今早在朝堂上把平阳公主许给了太中大夫!”

我心中的一座大山轰然倒塌,耳中嗡嗡作响,木然地望着前方,熹玥的哭闹声我都充耳不闻。

终于……还是来了吗?只剩下三个月了……我微弱的力量还是无法改变历史的既定轨迹吗?

原来,刘彻那天说那一番话之前,早就做好了牺牲我的打算,就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巴巴地等着卫青的花轿会在我出宫那天停在观星殿前将我接走。我苦等了三年的姻缘,刘彻一道圣旨就让别人得到了!我穿越过两千多年的时空,等来的就是这个结局?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披香殿,卫子夫担忧地来挽住我,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一路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这条路好长,我好像反反复复走了几十遍才到终点。我面如死灰地关上房门,把春铃焦急的询问关在门外。一个人松垮地沿着门缝滑下,坐到冰凉的地上,抱住膝盖无声垂泪。

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我爱的人!

他就算为了不交出平阳公主,坐实了公主已婚的名头,也不该让卫青娶她!满朝这么多达官贵族,谁的出身不比卫青更配娶公主?他明知我和卫青两心相许,还定下了这桩婚事,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哭累了,也不管还红肿着眼睛,起身夺门而出,我要找刘彻问个明白!

候在门边的春铃被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正欲上前给我擦脸,被我推开。

她见我气势汹汹,知我要去做什么,一把抱住我哭求道:“大人您不能去啊,陛下也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公主就要远嫁匈奴了!”

我冷笑,“哼,你果然都知道。他迫不得已,就要牺牲我的幸福吗!?你让开!”

她说到底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我练过骑射力气比她高出一倍多,一下就把她挣开了。

我红着眼睛闯到宣室殿前,被侍卫拦住。我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他们从正门拦住我,我就跑去侧门,可他们像早有防备似的,铁枪交叉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眼疾手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往侍卫的手上刮去,他没防备地一躲,手背上淌出了血,我趁着他们注意力分散,猫了身子钻进去,却又被殿前的内侍拦住。

忽听见里面幽幽地传来一声:“放她进来。”

殿门被我重重推开,“哐当”一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刘彻背手站在一盏铜雀尊灯边,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威仪尊贵的背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高深莫测。室中熏着安息香,有使人安神宁息的作用,可我现在怒火中烧,鸦雀无声的内室只听见我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陛下早就想这样做了,是吗?”我脆声如冰地责问道。

他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墨黑的眼睛异常冷锐,“不错。”

我正面迎视他的锋芒,心中万分悲凉,“陛下可有想过,你蓄谋已久的计划落实后,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噔”地一声,他一脚踹在脚边的几案上,桌上的笔墨等摆件全都一应打翻在地,他的脸蒙上一层阴翳的寒霜,黑瞳却直勾勾地逼视着我,“嫁给他你就会快乐吗?你不去质问他反倒来责怪朕,娶平阳是他卫青同意了的,看来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没高到可以让他抗旨。”

“是你逼他的!”我歇斯底里地对着他喊,由于怒火攻心,我刚收回去的眼泪又汩汩地留下冲刷在两颊,“他既要成全自己的忠义,又要顾全我的感受,抗旨让平阳公主情何以堪?是你让他夹在两难之间,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朕用得着这么处心积虑吗!?”他也抬高声量,“姐姐唯卫青不嫁,不然宁可一死,你难道要朕看着她迫于匈奴的压力无辜赴死吗?朕早就预言过,卫青心中的责任感太重,他要对卫氏满门负责撑起一个家族的希望,又要对对他有恩有情的旧主负责,你在他心里只能排到第三,只有像你这般痴傻才会看不透他心中的格局,优柔寡断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信你没有别的办法!”我眼睛又疼又胀,动怒伤气,我用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嘶吼。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神情淡然,极为平常地吐出一句,“别的办法?当然有,但是,不这样做朕怎么能得到你?”

他按住我的肩膀,定定地直视我的眼睛,我在他深邃如海的瞳孔里望见自己梨花带雨的脸。

“朕没有一天放弃过得到你的欲望,只是你来自不同的时空,锋芒太盛,自主意识太强,和朕一个性子。朕默许你和卫青在一起,是要你在失败中磨平棱角,你以为朕是怎么忍得住你们你侬我侬的?朕要驯化你这匹野马,但这件事不能朕亲自来做。朕说过,你最终是要成为朕的女人的。”

“荒唐!”

我用力推了他一把,脑中嗡嗡作响,他却把我抓得更紧,牢牢按住我肩膀的手往下滑钳制住我的双臂,不由分说地就把唇瓣欺压上我的,舌尖灵活地撬开了我的嘴在里面霸道肆虐,掠夺我微弱的呼吸。他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让我没有反抗的机会,手掌在我腰间游移,我心里止不住的恶心,发狠在他的唇上一咬,一股血腥味沁入我的唇齿间。

他懊恼地放开我,手在嘴边抹了一把,看着鲜红的血珠他发狂似的大笑,“朕忍了这么久,还熬不住这几天吗?顾清吟,做朕的女人就让你这么不舒服吗?朕是天子,这万里河山都是朕的,只要你愿意,你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你不是喜欢珍奇古玩吗,朕叫各地官府都将宝贝献上来,你一辈子都数不完!就算是皇后之位,三年五年里朕未必能给你,但只要你开口这个位子除你之外无人敢坐!朕的疆域会无限扩大,你的容颜不老,朕的雄图不灭,我们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夫妻!”

“刘彻!”我神色凄然,激动之下竟然直呼出他的名讳,下巴因为情绪的波动而颤抖,我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都不容置疑:“你还是那么幼稚,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你什么都不懂!皇家无夫妻……我今生今世只与卫青结成夫妻,除他外,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

我狠决恨决地剜了他一眼,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扬长而去。我怕我再多待一刻,明朝就会因“弑君不成”而斩首示众。

就是因为知道历史的发展,我才会不去信刘彻口中什么“人人艳羡的夫妻”之辞,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偶,就算我容颜不老,我也不要做一个以色侍人的玩偶。未央宫是紫禁城的七倍之大,我才不要一辈子困在这个牢笼里。

我一路飞奔,宽敞的衣摆在身后翩跹,灌进来的冷风冻得我后背发凉。凉风习习穿过永巷,潮湿泥泞的石板路边密布着青苔,宫墙的缝隙里冒出隐忍生长的草芽。我站在永巷的中心,像是受到召唤似的突然停驻不前,我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望着这条阴暗闭塞的长巷,有多少人是沿着我刚才跑过的痕迹,行走在消逝中,我也只不过是茫茫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细尘。帝王将相,他们才是历史的丰碑,我一开始就错了,我竟然在篡改历史!

我第一次萌生了逃避的念头。

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是勇往直前的,也许是我活得太容易了,逐渐忘记了自己本就是这个时代多出来的一部分,越来越贪心。原来,我最学不会的事就是后退,我以为我不计后果往前冲,哪怕把身体交给了他,他还是逃不过一道圣旨和心中跨不过去的责任。

他接受了,至少他还是我爱的那个样子,只是他还不够爱我。他抗旨,他就是无情无义、因小失大、自毁前程,我会是他牺牲一切守住的人,但刘彻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未来指不定还有多少坎坷。

我鬼魅般虚空长笑,声音在逼仄的宫墙回响,若不细细辨别,只怕旁人还以为是前朝迷路的冤魂在这里哭泣。

进退,都是不相容,大概只有我的放弃,才能让一切在正轨上前行。

吹了会儿冷风,反倒把我吹清醒了。

我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了,也清楚自己不要什么。在身上割一块肉或许很疼,但时间长了还会长出新肉。我心中下了决定,我一定要离开这儿,隐姓埋名,逃到一个刘彻找不到我的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来我只有向西走,才可以逃避这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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