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装点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人人都在期盼着新的一年的到来。刘殊满月的那天,卫子夫升了一位分变成卫夫人,连带着其他与她关系还算亲近的妃子也升了一阶,真是皆大欢喜。我一直是“调理身体”的状态,所以刘彻也不能拿我怎么办。其实都心照不宣,他曾经为了不使陈娇怀上孩子在她膳食中投放避孕的药物长达数年,我现在说是身子虚弱他自然也会对号入座不敢为难我。
后宫中又有一名妃子诊出喜脉,未央宫笼罩在一片喜气中。当然,最开心的还是子嗣稀少又喜当爹了的刘彻,下令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大赦天下,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可以把李齐从狱中弄出来。名单上必然不会有他的名字,所以我只能暗中操作,到时候再制造出犯人逃脱的假象。
“呀,差点忘了公孙敖的婚事了!”
正憩在炕上翻着竹简的我突然想起,差点忘了给他说媒这件事。一旁绣着一幅山水的兰臻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娘娘您在说什么,您什么时候还管起别人的婚事了?”她不可思议地耸耸肩,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我笑嘻嘻道:“公孙敖帮过我,我还他一个人情,也算成就一桩姻缘。”
兰臻瞪圆了水灵灵的眼睛,放下针线,“娘娘您是来真的?公孙大人是瞧上了哪家姑娘呀?”
“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好像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倒也相配。”
我跳下炕,看了眼她正在绣的山水,兰臻的女工极好,小小年纪便能将大篇幅的刺绣绣得平整精巧,青山傍水,一叶孤舟,一抹青衫隐在山水间,风骨卓然,衣袂飘逸。我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咦,这上面还绣了个人呢。”
我随口一说,兰臻却是双颊绯红,加快了针线,水葱般的手指在丝线间翩飞若扑闪翅膀的蝴蝶,少女的心思不言而喻。
我摇摇头,看来这丫头心里还是惦记着司马相如啊。
宫里拟写旨意的文书官在我的口述下将懿旨拟好后,便奉我之命将诏书传出宫中。
两日后,竟传出卫君孺绝食抗旨的消息。没想到卫子夫看上去挺温顺静默的,她姐姐竟然是个刚烈女子,大概是以为不遵照我的懿旨就会有生命安危吧,竟然自己就先绝食起来了。这公孙敖,喜欢谁不好,偏爱上了一头烈马。现在宫里宫外都传我又心血来潮和卫家作对,开始拿卫夫人的家人开刀了。
真是……难做人啊……
其实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在意,公孙敖那个一根筋的家伙知道后应该会很难过吧,相识这么久的女子,竟然宁愿死也不嫁他,指不定现在在长安哪个角落买醉了呢。
“唉。”
我叹息,自古多情空余恨,感情的事果然不是旁人能插手的,只是对公孙敖爱莫能助,心中还挺愧疚的。
“没事叹什么气。”
我转身又是一声长叹。
刘彻忍俊不禁道:“被拒婚的又不是你,你叹什么气。”
我盘了腿坐在炕上,幽幽道:“我是叹这世上又有多少女子是受到压迫,而不得不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她们又该如何选择命运……”
刘彻也脱了鞋和我一起坐到炕上,平日里清冷的神色此时竟笼罩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自从上回一番吐露心事后,我与他已不像刚开始时关系生硬,处处提防。他倒成了这宫里除兰臻蕊臻外唯一能和我说上几句话的人,我对他也从刚开始的回避,逐渐变成熟稔。
“少一点像你这样乱点鸳鸯谱的人,她们就能觅得良婿。”他狭长的眸斜了我一眼。
我不解地望着他,“难道公孙敖不是良婿吗,又没委屈她。”
他收起了那份闲适,目光犀利地逼视着我,“那日子夫来求朕,朕还纳闷了,你怎么突然管起她们家的事。你,和公孙敖很熟吗?”
我被他看得心一慌,不过我早知道他会这么问,早就准备好了怎么说,于是将那日公孙敖恳求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那卫君孺是不是言而无信,我既已下旨,她却抗旨不遵,无视我皇后威严。”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这样?”他半信半疑。
“我骗你作甚?”
他若有所思地颌首,手指不经意地绕着腰间佩环的玉穗,面无表情却说出一句残忍的话,“子夫说,卫君孺心系他人,早已芳心暗许。这本也没错,只是,她目无皇后,这一条足以致死。”
我惊骇地坐直了身体,“哎呀算了,我本来也是太草率了,既然她不愿意嫁,就不嫁吧,不至于杀了她。”
刘彻仍执着道:“国有国法,她已然被定下罪名。”
“可是,她不是你最宠爱的卫美人的姐姐吗,你舍得将她格杀勿论?你的子夫难过伤心你也不管不顾吗?”
他云淡风轻一笑,仿佛谈笑间决人生死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朕看她倒更像你姐姐。”他伸手轻轻拍着我脑袋,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语气却是异常冰冷,“你以前不是这样心慈手软的。”
我心虚却极力掩饰不让他看出来,“我已经悔过了,以前的事陛下就别翻出来了。只是贸然将她处死,视人命如草芥,外人又该怎么看我,她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那依皇后看,要如何定罪?”他好整以暇地睨着我,那样子仿佛在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我不懂汉朝律法,但有一样古今都一样,我脱口而出:“就罚些银两吧,嗯……多罚点好了,以示惩戒。”
他长久地盯着我看,久到我都快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我询问地抬着脑袋看他,他却哑然失笑道:“朕的傻皇后,你让一个平头百姓出银两作为赎金,比要了她命还惨。”
“啊……这样……”我丧气地托着腮。
刘彻抚了抚袖子,“算了,不为难你了。如今也就只能罚些银两可以免她一死了。”
我松了口气,忽而忆起他方才说的一句话,问道:“那卫君孺心仪的人是谁啊,连公孙敖都看不上,她不会是个嫌贫爱富的人吧?”
刘彻大笑起来,我被他笑得一头雾水,“这女子的眼光可比你好上不止一倍。她心仪的人也姓公孙,可与公孙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公孙贺官居太仆,为人行事谨慎,有将相之才,比之行事莽撞的公孙敖,是不是高出了一截?”
我像一只瘪了气的气球,撇撇嘴道:“那就听凭陛下的,我再也不管别人闲事了。”
早该料到,卫家没有等闲之辈。
“你啊,我看你就是太闲——看来真的需要让你出宫去走走,不然都要闷坏脑子了。”他好整以暇地笑着说。
我马上精神了,用闪着星星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真的?什么时候?去几天?走长途还是短途?”
他瞟了我一眼,起身穿好鞋袜,“就让你逛逛长安城,你还想走多远。”
“陛下——”